《梦醒极乐寺》连载六

33 秘密准备证据材料

我一面应付着贤Bo、贤Bu法师的关怀,一面寻思着,要找机会准备贤启法师提到的证据材料。其实我感到这件事很难做。首先,我不知道这个事情该怎么“启齿”——不是为我自己难以启齿,而是为师父。其次,我也很担心一旦有了这份材料,万一“第三方”不小心把它传布了出去,将会是什么后果,这完全超出了我的经验范围,我真的无法想象、无法预料。但是,心中也有一股力量推动着我,有个声音在告诉我,应该要做这件事。现在,我需要的是有人给我交个底,给我一把勇气,那么,我就基本确定可以做了。我向贤启法师粗略地表达了我的疑虑不安,这是出自于对法师的信任而作的纾解,同时可能也是一个下意识的试探——看看法师会怎么说,以此来决定我到底要怎么做。贤启法师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似的说:“你可以放心,如果你没出事,这份材料我是不会打开看的。”得到了这个承诺,我就稍微放心下来,开始考虑怎么准备这份证据材料。由于贤启法师说,这份材料最好是视频的形式,因为视频是最有效的证据,比文字、图像更好,所以我就想,那我就要做视频。但是录什么视频呢?短信记录是最直接的证据,但是师父都早已让我们删除清空了,况且手机也不在我的手上。那么,唯一可以做的,只有是把我自己录进视频里。我想,那我就录一段自述,介绍我遭遇这个事情的经过吧。虽然自述是主观的,不一定如物证那么有力,但是至少这是视频了,视频能够传递的信息会比文字丰富很多,也更具有可信度。决定好后,我就开始筹划,这视频该怎么录。精舍只有这么大,贤Bo、贤Bu一直在,还轮番找我谈话,等到下午,上学的同学们回来,精舍里的人就更多了,要避开所有人的注意力,找到合适的机会来录视频,也不是那么容易。但我必须要做,而且只能成功,不许失败。我想还是在小佛堂里完成这件事,录制的工具用我的手机就可以。因为我常常待在小佛堂,她们已经默认那是我作自我调整的空间,应该不会引起她们太大的疑心;而且她们不知道我有手机,绝对想不到我一个人待在里面能弄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名堂来。我考虑到,需要避免待在佛堂里的时间过长而引起她们的疑心,或可能会被中途打断,之后可能就更难找到机会了。于是我决定把自己要在视频里说的话先写下来,因为写东西比起录视频容易操作很多,随时随地都可以写,也不容易引人猜疑,写好之后,在录制时只要对着镜头把文字内容照着说就可以了,也免除临时紧张而录制不顺畅,可以提高效率。考虑好后,我就迅速着手写材料。因为时间和条件有限,我第一次只写出了一部分,没能把完整的内容全部写下来,但我想,干脆把写好的先录,能录一点是一点,剩余没完成的,再另外找机会做。刚好到了精舍用晚餐的时间,我想她们都是吃晚餐的,只有我不吃,这正是一个避开她们的好时机,我就待在小佛堂赶紧录视频。好在她们用餐时不像在寺院过堂时那样安静,而是笑笑闹闹地像聚餐一样,可能不容易注意到我的动静,借着这个机会,我顺利地录完了这段视频,时长有10多分钟,介绍了我个人的基本情况、来到精舍的背景因缘等信息。这是我在22日这一天完成的最重要的一件事。工作完成了一部分,我心里略松了一口气,接着又赶紧找机会继续写完剩下的内容。后面的这部分内容涉及我遭遇师父骚扰的核心经过,我刚刚从中抽身而出,心中的惊惧仍在,现在又处在贤Bo、贤Bu的眼皮底下,在这样的情况下要把它们以最快的速度写出来,让我感到背负着很大的压力,但我还不能把心里的这些东西流露出来,还要尽量显得从容和稳定,以免露出“破绽”。赶在23日午餐之前,我把这部分内容也写好了。写好之后,心里还不敢放松,一直悬着,在寻伺合适的录制时机。到了下午,趁着她们休息的时间,我又赶紧接着录制。第二部分的文字稿比第一部分长了约有一倍,需要花的时间会更多,我的心理压力也更大,我一边录,一边提高警觉,提防着贤Bo、贤Bu随时可能会来找我,但庆幸的是,整个过程没有出现我所担心的意外,第二部分的视频也顺利地录完了。视频录完后,第一时间就要把它发给贤启法师。为了方便贤启法师在紧急情况下能迅速了解事况,我决定把视频文字稿也提供给他。我迅速地把手写的文字稿转录成电子文文件,作了加密处理,连同视频一起存放到网盘,然后把密码和链接地址一起发给了他。发送成功后,我的心才算稍稍稳定下来。

34 站出来意味着什么

(一)

时间到了25日,这时,贤Bo、贤Bu来到精舍刚过去两天的时间,但却感觉她们好像已经来了好几天了,大概是因为这两天我度过的时间密度太大了。两位法师虽然已经几番游说我,但她们下一步打算怎么办,还未有所说法,我感觉仿佛我们要在精舍一直住下去的样子——虽然这是不可能的事情,因为贤Bo不可能在外面待太久,但是什么时候走、打算把我怎么样,也全然不知道。我心里七上八下的。早晨,我如前一样给贤启法师发了报平安的短信,然后约他通了一个电话。我跟法师商量下一步该怎么行动,结果说着说着,就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了。因为直到现在,贤启法师还是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,眼前的状况,他没办法具体给建议了。虽然我心底还是对于说出真相感到有些惧怕,但是我感到现在不能顾虑太多了,于是我鼓起勇气,请贤启法师打开我发给他的文档,了解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。很快,贤启法师发短信来说:“问题很严重。”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,还没有回复,不久,贤启法师又发来信息,说他咨询了律师,律师说我有危险,要尽快离开极乐寺系统。我的第一念是想请贤Bu法师陪护我一起离开,因为我仍然是不想独行,但这就意味着我要把与贤启法师联络的背景情况向贤Bu法师说明,这就会暴露贤启法师了。于是,我征求贤启法师的意见:我是否可以告诉贤Bu法师情况,因为我想请求她护助,我们一起离开体系。之前,贤启法师一直都让我不要泄露他的情况,但这回,他同意了。从师父对我发起逼淫短信的“车轮战”开始到现在,已经持续一个多月了,每一天都要付出意志力去面对相关的种种境界,这是一场巨大的精神消耗;此时此刻,更是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。贤启法师发来危急警告,我很想静下心来好好梳理一下头绪,但身处此情此景之中,我感到很难。虽然贤启法师在背后给予我有力的支持,但在现实中,我直接面对的是贤Bo、贤Bu,她们对我倾注的力气,让我觉得好像有点招架不住了。上午1003,贤启法师给我转发来一位律师的长短信,信说:“因事态严重,深恐仅是冰山一角,但已涉及对方多年经营积累的声名、地位、权威等名闻利养,以常识判断,对方必不欲舍,又拥有相当的资源、力量,势必全力掩盖真相、竭力自保,耐心也是有限的。因此,目前知道此事的人,都具有人身危险。知道此事的人越少,对方越容易掌控和处理,以消除隐患。正面力量现在势微,考虑您及所有知情人的安全,当下合适的方案是将证据材料提供给体系内部一些持戒精严、正直、正见、具德的人,扩大知情人范围,形成更强的正面力量,对方不易掌控处理,且能以共同智慧于内部妥善、周全、圆满解决此事,正本清源,保护您、知情人及所有人。许多人不明真相、被蒙蔽,此事不解决,以后还会有多少人受害,后果不堪设想。但扩大范围,从世间法看,势必对您也有不可预知的影响,但从佛法看,舍假我之名誉,断他人之恶,保护更多追求真理的同行善友,保护体系内的善法力量,保护圣教不被利用,利益众生,必获三宝护佑,您的法身慧命必能得以保全、增上。越是艰难险境,越需要勇气、内心力量、坚韧不拔、安忍以及看到光明,甚至丈夫般的悍勇,您也并不孤独!!所以,依法不依人,请以正法思维,以业果思维,以理性、智勇抉择,并告知您是否同意执行上述方案。”看样子,这位律师已经了解我给贤启法师的材料内容了。我不知道这位律师是谁,不过他的话让我觉得很有道理,虽然我是出家众,但是我真的觉得从这番话里受到教育。我的第一感受是,我必须选择像他说的那样做,如此才能对得起道义、对得起良心。但是与此同时,我心里也不由自主地感到畏惧。我说不清楚自己畏惧的是什么,只是朦朦胧胧地觉得,这件事太重大了,我是否能够承载?我还没有理清头绪,10:25,贤启法师又转发来律师的新信息:“此事您是当事人,处理理当每一步征求您的意见,但世事无常变化,万一失去联络,则无法处理,故此,请您能够给予明确的意见,能够接受的处理方式和程度,例如:内部处理、法律途径(举报、报案、诉讼等)、新闻媒体(公开、舆论监督等)等一切能够维护当事人合法权益的合法途径。根据您的意见,才能在无法联络时根据当时的情况采取合适的方式,但必秉持维护您的合法权益的原则。”我以前从没跟律师打过交道,第一次在切身生活中遇到这么专业的法律用语。读了这条信息,我的理解,这是假设万一我会死,那么需要我提前做好有利于他人为我维权的准备。虽然对方说是“万一”,但是此时此刻,我觉得自己离死亡很近,这是我人生中少有的体验。我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,我知道我将要做一个极重大的决定,并且,我现在不可能跟谁商量,我只有自己决断。我多么希望我能有从容的时间来认真谨慎地考虑我究竟该怎样抉择,但我也清楚,我没有时间慢慢想,不仅是因为事情本身需要尽快作出决定以给对方答复,而且也因为,贤Bo、贤Bu 法师随时可能的“打扰”都可能影响我思考的结果。我在自己随身携带的小笔记本上,随手写着一些思考的片断:“1.能否让人信服?2.对佛教界,利多、弊多?上升为国家层面、国际层面。3.戒律:诣官言人戒,转化为比丘僧团解决?4.父母。自己的愿望,就是最终有道场接收,静静修行,不求名、不求利。如果没有地方接收,就自己修行也可以。……”没有时间多想了,我基本决定:我要站出来。我想,如果吃完午饭后,我没有特别不一样的想法,就可以这样回复对方了。其实,现在回复和吃完午饭后回复,不会有多大的区别,之所以给自己定了这样一个时间期限,是想给自己紧张的心一个喘息的空间,因为一旦作了这个回复,我可能将面临不一样的人生,再也回不到现在了,我想让这最后一段短暂的“安逸”时光再略长那么一点点。吃完了午饭,周遭的一切都如往常一样,很平静,我感到找不到什么理由让自己退缩,我想,只有选择站出来这一条路了。12:27,我回复贤启法师道:“同意先在体系内公开,但愿师父能有合理解释。如果贤瀚遭遇命难或生命遇到威胁,同意采取其他一切合法的法制手段和维权手段。贤瀚呈白。”发出这条信息,我觉得就像作了一个极重要的誓言,和我受戒时所发的誓愿仿佛没有什么两样,心里有种沉甸甸的感觉,毫不觉得做出了决定就感到轻松。看上去,这是一种以法律维护个人权益的手段,但我更多地觉得,从此以后,我将要对此事承担起一份责任。一分钟之间,贤启法师就作了回复:“阿弥陀佛!”仿佛“一锤定音”了。

(二)

接着,贤启法师又转达律师的一个意见,说让我手写一份遗嘱,写好后用快递将原件寄去给他。我跟法师说,我在精舍没办法寄快递,法师便说让我把遗嘱写好后拍个照片发送给他。即便如此,也得悄悄地做,写遗嘱也不能让任何人发现。现在已是中午了,我寻思着,先“装模作样”睡个午觉,估摸着大家都睡下了,再起来写。大约过了半个小时,我起来了,看屋里的人都在睡着,感觉正是时候,但这时突然发现我的床头有一张纸条。我心里略略一惊,赶快拿起来一看,是贤Bu法师写的,她说:“你醒来后即请叫我起床。”我睡在上铺,贤Bu法师在我斜下方的下铺,我朝她的方位看去,她闭着眼睛睡得正香。我不打算乖乖地遵守她的叮嘱,我现在最重要的事是要先去把遗嘱写了,写好后再回来叫她,免得横生枝节。但是我得快去快回,以免写遗嘱的过程中会被发现。我轻手轻脚地爬下床,又来到小佛堂,把门关紧,快速地把遗嘱写好,拍照发给了贤启法师。原文内容如下:

{我是一位比丘尼,法名贤瀚。2016316日,在福建仙游极乐寺依止现任中国佛教协会会长学诚法师剃度出家。201610月,在*寺受戒。我的俗名叫*,身份证号*1984**日出生在**,现在家中有父母和**,住在*。父亲**19**年生人,手机号13*(很久不联系了,不确定还是不是这个)。母亲**19**年生人,手机号13*。父母住在*。若我有命难,请帮助安抚、照顾我父母,希望有人能陪伴和照顾他们到晚年。我随身的和存放在极乐寺的财物,交给极乐寺处理;我俗家中的财物,由父母决定处理。我于20171225日,因极乐寺委派,与同行贤Ju一起到北京学西班牙语。我们住在北京市昌平区回龙观街道回南路9号院百嘉城**号楼*单元***号房。大约从1228日开始,收到师父学诚法师由其手机号139****1244136****7795密集发来的带有性骚扰性质的短信,我因此而中止西语学习,并向极乐寺当家师贤Bo法师先后发送回寺申请和离寺申请。因此变故,我担心自己会有性命危险,特立此遗嘱。贤瀚呈白201825日}

完成后,我又轻手轻脚地赶紧回房间,幸好,贤Bu法师还在睡。我定了定神,尽量让自己放松一些,再叫她起床。结果我轻轻一碰她,她立马就睁开了眼睛,感觉她心里像是上了一个一触即发的机关,在这个当下,真是让我感到有点惊险。我有些担心她看出什么名堂,不过她也没有多说什么,感觉她也在努力把握着一个和我互动的合适的度,但不管怎样,现在我感觉我们彼此之间,总归是隔了些什么东西,有着某种防备、担忧和猜忌,不是那么敞亮和透明。但这也无所谓了,只要不再跟我交流,不再竭尽全力地关怀和说服我,就已能够给我一个喘息的空间。我来到阳台的窗前,看看外面的景色,想让自己紧绷的神经舒缓一下。这天下午,北京的天气晴朗,天空湛蓝,在精舍所在的十层高楼,视野很好。我仰望着空旷的蓝天,感到它寂静、美好又离我很遥远,我忽然想,我还能在这个世界上停留多久?虽然今天所做的抉择非常重大,但它们对于我心灵的震撼,比不上我写的那份遗嘱。在我三十出头的人生里,这是我第一次郑重地写遗嘱。以前也写过一份,那是在龙泉寺上居士共修课的时候,C法师在讲“念死无常”法门时布置的作业,它比起现在这份遗嘱来说,不过是“过家家”。虽然我知道律师让我写这份遗嘱是作为极端情况来考虑,实际上死亡不一定真的很迫切,但我借由这次“死亡的威胁”,才知道我生命中最在意的是什么。我正在沉思当中,不觉贤Bu法师又来了我的身旁,像是想要跟我说些什么。我不由得对她抒发道:“这段时间的经历让我真实生动地体会到了善和恶、生和死。”她问我具体怎讲,我本来想告诉她说,对“善”和“生”的体会来自于贤启法师他们,对“恶”和“死”的感受来自于“师父”,但我又想,站在维护师父立场的她,对此是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的,便止住不说了。她看看我,若有所思,没再说什么。到了晚上,贤Bo、贤Bu法师又约我谈话。这次的谈话“规格”升级了,之前都是她俩的其中一人单独和我谈,但这次是她俩一起来了。鉴于之前她们对我各种的劝导和游说,所以我做好了要承受更大压力的准备,但没想到的是,这次她们谈话的风格变了。贤Bu法师先说,寺里新盖的圆通殿即将竣工,殿里准备供奉的千手千眼观音菩萨像已经塑好了。一边说,一边“神秘”地掏出手机,说要给我看观音菩萨像的照片。她翻出照片展示给我看,让我一一欣赏了观音菩萨像的眼睛和手的细节图,还有观音菩萨的全貌。感觉她似乎为极乐寺拥有这样的观音菩萨像感到很自豪,或许也觉得这对我是很有吸引力的事情。看完了观音菩萨像,她又兴高采烈地介绍起极乐寺准备要上的年夜饭,说今年我们会吃小火锅,典座法师已经把小火锅采购回来了。我表示对火锅不太有兴趣,她又说,寺里现在正在筹备尼众研究戒律的精舍了——可能她觉得我对于这个会比较感兴趣,确实,若是在以前,我可能会为之感到兴奋,但现在我不会了。我只是默默地听着,适当地响应几下。接着,贤Bo给我介绍我们班一些同学的近况。说贤甲和贤乙最近被派到了哪个小庙,贤丙和贤丁最近在承担什么,贤戊最近的进步,等等。她还提到了贤Hu法师。贤Hu法师是我们班的副班长,在寺里承担车队的队长,大木鱼打得很好,性格很阳光,人缘很好,是我很要好的朋友。有一段时间,我俩在班里教室的座位是前后座,她当副班长,我是学委,我们一起出家受戒,一路走来,有许多同修共事的业缘。最难得的是,她是我很敢于直谏的一个人,而她也非常乐意听到我的劝谏,从不生气。贤Bo说,“贤Hu法师现在做领殿了”,但是,“前不久有一次把人家的红牌位念成黄牌位的回向文了,好在及时发现,改过来了,但是下来我还是把她批了一顿”。顿时,贤Hu法师的可爱的模样就活灵活现地在我眼前浮现出来。还清楚地记得,当初我出发来精舍,准备要坐寺里的车去火车站,因为寺里要求精舍的任务要保密,所以直到我准备要上车,贤Hu法师才知道我被外派了,而且也不知道具体被派去哪里。她一边殷勤地帮我把大大的行李箱抬上车,一边问我,去哪里,国内还是国外,去多久,什么时候回来……为了遵守规定,我什么都不能说,我们就这样分别了。此时,听到贤Hu法师的消息,虽然只是这么一点点,但也很是唤起了我对她的想念。我想,贤Bo、贤Bu法师跟我说这些,是想通过向我传递僧团积极向上、崭新美好的精神面貌,让我重新燃起对僧团的信心吧。确实,在我当时的心境之下,听到寺里的这些变化、同学们的近况,是挺高兴的,毕竟它们相比于这一个多月来的精舍生活来说,要美好很多。大概聊得差不多了,贤Bo问我:“现在怎么考虑呢?”面对两位法师强烈的挽留,我感到在此情此境之下,再坚持说要离寺不合时宜,这会让法师们比较难以接受和感到伤心,离寺之事可能需要拉长战线,在给予对方更多反应和接受的时间之后,再正式离开。并且,她们连日来对我殷切的关爱,也确实让我非常坚定要走的心产生了些许动摇,我想,不妨留些余地给彼此,就说:“短信事件对我身心的冲击非常大,但觉得可以先回极乐寺,慢慢思维观察,看看自己能不能适应。如果不能适应,再考虑离开。”贤Bo表示理解,并说:“不要想着不能适应,要对自己有信心,肯定能适应!”接着说:“那我们就定回去的票吧!”当即掏出手机查询火车票,结果发现第二天(26日)已经没有合适的车票了,但27日有票,是中午12点多的高铁,就订下27日的票了。贤Bu法师说:“我们回到了仙游火车站,就让贤Hu法师开车来接我们!”如果我真的回去了,我很希望贤Hu法师来接我,可是,我真的要回去了吗?当这样反问自己的时候,发现心底里还是有着一份犹疑。想想,在上午的时候,我做好了要举报师父的准备,可是现在,我竟然又同意了跟她们一起回极乐寺。像这样的摇摆,在这一天里,始终没有停息过。矛盾的心情下,两端的抉择都代表我内心的真实,两端的抉择背后,都有我的一份挣扎。晚上睡觉前,我收到贤启法师的短信,他让我先安心,他今晚将召集一些法律专业人士商讨如何进行下一步的具体行动,明天早上会给我明确的意见。

35 极乐寺,回还是不回?

26日凌晨4:16,贤启法师发来短信:“我们讨论的结论:务必在回极乐寺之前离开系统。”时间是这么早,我都还没来得及发平安短信给法师,法师就先发信息给我了。我马上回复说:“收到。贤瀚目前平安。贤Bo法师计划明天(7号)回仙游,坐G32512:05-22:19),如果订到票的话。”贤启法师回复说:“你一人出来最安全,不建议再联系其他人。”又说:“如需要可直接来电,今天一整天。”接着到了集体上早课的时间,我暂时没时间跟贤启法师说话了。上完早课,接着是每天十分钟的师父开示共学——虽然我先前已拒绝参加,但自从贤Bo来后,她就生拉硬拽着我参加。学完了开示,接着是早斋。我一直想着要尽快给贤启法师回复短信,但是抽不出时间,而且在这天早上,贤Bu法师突然病了。贤Bu法师在僧团时,身体就一直不是很好,她很容易气虚,虚弱的时候会起不来床,连说话都会很吃力。她的身体状况需要经常备用“生脉饮”。这天早上,她突然又出现了像在僧团时的那种状况,不能起床,也吃不了早餐,她需要喝“生脉饮”,但精舍里没有这个药,净人就赶紧跑去药店买了,我就在她身边照看着她。“生脉饮”买回来了,说明书上写一次喝一支、一天喝三次,但她一口气就喝了三支,随后慢慢缓过来一些了。她似乎想要我在她身边陪着她,我就没有离开。她缓过来一些后,就开始跟我说话。主要的意思是,她希望我不要走,她会尽她的能力给予我保护,回去不会有什么不好的状况发生,让我放心。她又说:“以前我带J班时,贤Ji师想还俗,我尽了最大的努力想挽回她,我跟她谈了一个月,结果还是没有留住她。为这件事我难过了差不多一年,到最近才刚开始好点。我不希望再发生这种事了。”说到这里,她哭了,很伤心。接着又说:“以前贤Cong法师当班导,说她最自豪的事情是,在她带班的期间,没有一个同学离开团队。我听了就觉得很难过。”她一边说,一边抑制不住地继续地哭着。我在她的旁边默默地待着,什么都没有说。想起我小时候哭的时候,我奶奶会很爽气地对我说:“哭吧!没关系,哭出来了就好了!”所以我就想:“法师哭吧!哭出来了就好了,让心中的郁闷得到一个宣泄!”其实看到法师这样,我也很心酸,很想哭。我一边照顾着贤Bu法师,一边插着空给贤启法师回复信息。8:44,我发信息给贤启法师说:“贤Bu法师刚才跟我说,贤Bo法师没有把我们走的事跟师父汇报,因为这件事没有那么大,不需要汇报,让我听她的。她说一时半会说不了那么多,只是希望多为我做些事。我现在心里迷团很多,不知道该听谁的了。”贤启法师快速地回复:“什么迷团?”但是我又没空继续发信给贤启法师了。等到我再找到空隙的时候,掏出手机一看,看到贤启法师在10:16时发来了一条新信息:“02-07 06:45(北京)首都机场T2-09:45(厦门)高崎机场T3降厦门航空MF1804,订单519882887466已预定成功,***(票号:731-5179464072)。”紧随后面还有一条信息,说:“我在厦门接你。”我很惊讶!法师都没跟我商量,就擅自给我把机票买好了,还是明天一大早的航班!跟贤启法师互动这段时间,他一直很尊重我,从不勉强我任何事情,但是现在他竟然这样“强行”做主帮我买了机票,给我的感觉是,我必须要走,不走也得走。在这段时间来,这是我第一次遇到贤启法师的“强势”,大概是事情很紧迫了,否则法师不会这样。但是说句心里话,临到事前,我想离开极乐寺的心不是那么坚决了。是的,我想举报师父,我不甘心放纵他的恶行得不到惩治,但是我也不想放弃安稳的修行生活!若我孤身一人地逃走,未来前方的道路,我无法预想!能够确定的一点是,绝对再也不会是极乐寺僧团那样可见可闻、可听可感、熟悉亲切、可以预知的生活!是的,律师说的没错,“以业果思维”,按理说,我作一个符顺道义的选择一定会有好的结果,但是以我对极乐寺的感情来说,让我迈出这一步,真的很难很难!除此之外,我心里还有一份重要的挂念,是比丘尼“四独戒”中对于“不得独行”的要求。按照贤启法师传达的建议,他说我得一个人离开,然而按照律中的要求,尼众可以开缘独行的情况只有两种,一种是命难,一种是梵行难。我觉得虽然现在我遇到的事况很重大,但是我还没到随时会失去生命的地步,我想可能不符合开缘。我一万个不情愿犯这条戒。加上眼前的贤Bu法师悲心切切,我心里更是犹豫起来。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了。

36 最终的抉择

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,剩下的时间越来越少。回极乐寺的票是明天上午的,飞去跟贤启法师会合的票也是明天早上的,都在明天。到了明天,我总归是要走的,但是跟谁走,现在我还不知道,这是我今天必须要做出的抉择。用完午斋之后,12点多,我给贤启法师发短信说:“我现在心里有些纠结,下午方便时我给您电话。您会午休吗?”法师秒回:“随时可以。”大概下午一点,我接通了和贤启法师的电话,说:“贤Bu法师说让我听她的,我现在心里有很多迷团,不知道到底该听谁的了。”贤启法师说:“你原来不是态度很坚决要走的吗?为什么现在会动摇了呢?”我说:“贤Bu法师说让我放心,我想她会保护我的。她和贤Bo法师这些天来都很照顾我,让我很感动,我也不忍心割舍下她们。”贤启法师说:“师父不会无缘无故把她们调派过来,她们对你的情义是真实的,但可能无意之中充当了师父的棋子。师父正是要通过这份感情来达到控制你的目的。要是她们真的爱你的话,就会放你走;如果不能放你走,那么这份‘爱’实际上就是控制。”他又介绍了律师的意见说,我作为师父短信骚扰的当事人,又作出了这样的反抗,师父会为自保名位而采取防范措施,因此不排除我有生命危险,建议我最好不经她们眼目,设法离开。这个电话交流让我更加明白状况,我想,对极乐寺再怎么不舍,我也必须要离开了。但我心里还是不能百分之百的笃定,或许就像之前那样,想在短暂的延宕中,再感受感受现在这份一去就不能再复返的生活。于是我对法师说:“请给我一些考虑的时间,我在晚上十点之前会做出最后的决定。”法师同意了,我又问法师说:“我若走,遗嘱可以留给大家吗?”法师答复:“遗嘱不能留。可留言:‘爱我请寄戒牒,事后给地址。’”先前我和贤启法师讨论以什么方式离开极乐寺的时候,有告诉他说,我的戒牒还被押在极乐寺,如果拿不到戒牒,即使离开了极乐寺,今后想去别的寺院参学,也会很不方便,而如果我不回极乐寺,就没法拿到戒牒。当初我虽然想过悄悄地从精舍逃跑,但最终没有这么做,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戒牒。贤启法师说的这句留言是基于这个背景。并且他说,正好借此机会检验她们到底是不是真的“爱我”。下午,感觉贤Bu法师的身体状况比上午好多了。她对我说,她上午的病,还是和受到师父这个事件的刺激有关。她又说,她对于骚扰短信是不是师父发的,还是感到很存疑,根据我的描述,那些短信那么低级,师父能干得出来?师父那么小就出家,他能懂得那些事?况且,像贤Bo法师在龙泉寺做了那么多年的常住义工,经常有机会亲近师父,很清楚师父的为人,否则她不可能待那么久。我无言以对。我觉得她的说法好像对,又好像不对,想要反驳,却不知道怎么反驳。我又卡住了。到傍晚的时候,眼看时间更加紧迫,而我还是头绪很乱,趁着她们用晚餐,我躲到小佛堂里再次和贤启法师通电话。我说出下午时贤Bu法师的质疑,问贤启法师是什么看法,并问:“为什么从一开始您就相信我的话,相信师父是有问题的?”贤启法师说:“常住义工住得再久,哪怕住十几年,他们对师父的接触也是很有限、很表面的。我有机会并且有较长的一段时间近距离接触师父,这个过程中积累了很多疑团,想不明白,就先放在一边存疑。当遇到你这个事情,我一下子就把过去的很多疑团都能联系起来了,能想通了。比如我在负责博客书的时候,一位负责印刷的女义工在广化寺被一位法师玷污,向我汇报,我马上向师父报告,但师父竟然没有处治那位法师,还让这位女义工马上离开广化寺。这位法师直到现在还在广化寺。我当时还想,可能师父在他的位置上有他的难处,而现在来看,师父肯定是有把柄在那位法师手上,才不敢把他怎么样的。”听了法师这番话,我的心里稳定了一些,我基本确定是要跟着贤启法师走了。现在只还剩下一个问题需要答案了,那就是,我究竟算不算得上有命难?我提出了疑虑,贤启法师听后,说这个问题他要请教律师,让我等一会,迟些他再打电话过来。过了一会,他打来电话,说他得到了两派不同的观点,一派是认为我回极乐寺后,极乐寺不会对我有极端的手段,但另一派认为我回极乐寺会面临极大的人身危险,可算作命难。又说他的看法:“你一旦回去,就会受到非常严格的管控,你不可能有机会逃脱出来。不是说要拔刀子出来逼到你的眼前才算作命难的,要是你坚持回去,真遇到了命难,我就正好可以拿你留存的证据为你伸张正义了!”听了法师的话,我想,也许我的处境能算得上勉强的开缘吧。

即使如此,还是非常不想独行,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,我真的没有犹豫的时间了,如果我不走,几个小时之后,我就完全没有脱身的机会,唯有跟贤Bo她们一起回极乐寺了。晚上八点半左右,我发短信给贤启法师,表明我下定决心离开精舍,与贤启法师商量好接应的事宜,确定在夜里一点逃出精舍。因为我记得在哪里看过,半夜一点左右是人们最熟睡而不易醒的时间。但是选在这个时间,我也担心自己也会睡过去,那就误了大事了。我跟贤启法师说,我想把手机打开声音,如果必要的话,来接我的人可以打我的电话。贤启法师说:“安全第一,是否振动就可以了?我12:30打你电话提醒。你房间里只有一个人吗?”没想到法师这么细心,我说:“好的,振动。”并告诉法师说,我们七个尼众都住在一个房间。接着我又想起来,我们精舍的铁门是要靠钥匙来反锁的,不是手动锁的,我以前没留意过她们在晚上睡觉前是否反锁门,早前我还拿有精舍的钥匙,但自从我不用再去上学之后,我那把钥匙也交出去了,我也不知道她们都把钥匙放在什么地方,如果到时候她们锁了门,就棘手了。我告诉了法师这件事,法师没什么主意,我也没有好办法,在这个时候我也不便去检查门锁,否则太显眼了,我想只有到半夜起来时再看情况了。然后我“有一搭没一搭”地收拾了一些必要的随身物品,总之不能让人看出我在收拾行李。我心里大概盘算了一下,到半夜出门时,我该怎样用最短的时间拿上东西。准备得差不多了,就先上床睡觉了。这天晚上我入睡得很快,但是没到12:30,就自动醒来了,这下用不着贤启法师提醒了,我赶紧先把手机调回静音。00:18,贤启法师发来短信,说:“醒了吗?”我快速回复说:“在。”法师问:“能出门吗?”我说:“还没去看,那是最后一步,从我下床到出门不能有太长时间和太大动静。”00:58,法师又说:“必带东西:身份证、证据。”我在我上铺的床位环视整个房间,此时,满屋的人都在熟睡当中,离开不会有太大的困难,但我也必须非常谨慎,不能出任何的差错。我要先从床上下来,刚好贤Bo和我是同一个架床,她就睡在我正下方的下铺,我得非常小心避免把她吵醒。这个架床很不结实,即使动作很轻慢,上下的时候也会很晃,我尽了最大的可能把动作放轻缓,还是止不住架床的晃荡,好在贤Bo法师睡得很沉,一点也没有苏醒的意思,估计她太累了。我下了床,前面还有两张床,我得从两张床之间狭窄的空隙过去,才能到达衣柜前面,去拿我昨晚事先放在那里的衣包。要越过的其中一张床是贤Bu法师睡的,我经过时还特意看了她一眼,她正仰面躺着,看起来也在沉睡当中,但我好担心她随时会睁开眼睛。我蹑手蹑脚地越过了这两张床,好不容易地来到了衣柜前。另一位尼众睡在衣柜旁边的一张床上,衣柜和床之间的距离只够把衣柜的门打开,开衣柜时也是得非常小心,不然也很担心把她吵醒。衣柜的侧面是窗户,窗外隐约透进来一点城市霓虹灯的光亮,我借助着这点光亮,屏住呼吸,很轻很缓慢地打开衣柜门,没有让它发出一点声音。开了门,我把包拿到了手里。这个包里有我的衣钵和戒本、家人给我写的书信,以及陪伴我度过煎熬时光的观音菩萨像和《观世音菩萨普门品》经本。这时,我在这个卧室里需要做的事情就基本完成了。现在我要赶快离开这个卧室,在我的预想中,出了这个门,我就不能再进来了,以免产生不必要的杂扰。 我溜出卧室,来到客厅,写好纸条:“爱我请寄戒牒,事后给地址。”放在了桌子上。下一步,我到小佛堂——这个容纳我度过一月艰难时光的地方,我对着佛像拜了一拜,在心里愧疚默念道:“因为命难的原因,不得不独行,佛陀,我对不起您,恳请您的原谅!”泪水忍不住地涌了出来。没有时间再多拜了,我赶紧退出佛堂,来到单元房门口,最关键的时刻来临了:不知道这门究竟能否打开?我深吸一口气,轻轻压下铁门把手——门开了。我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随之落了地。这是我盼望已久的自由的时刻,但是,就在这没有任何人阻拦我的时候,我却没有迅速迈过这扇门。我向门外迈出一步,想了片刻,才敢又迈出另一步。我整个人都来到门外面了,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,我好像还没完全接受这个事实:我随时可以走了。我转身想把铁门关上,但我犹豫了一下,最终没敢把铁门关死,是为了避免声音太大而把她们惊醒,也是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:如果我半路上后悔了,我还能悄悄地回来,就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。1:08,我发信息给贤启法师:“已带,已上车。”这时距离他嘱咐我“必带东西”的那条信息不过10分钟之隔,但内心所经历的东西感觉不是10分钟这么短的时间所能容纳的。贤启法师说:“辛苦了!我先休息了。”事后我知道,在我上车之前,贤启法师一直在等着,一直没睡。接下来我所经历的,就是本书开头的一幕。